走出“至暗时刻”的音乐产业迎来大变局。

腾讯音乐赴美上市、网易云音乐频频融资、虾米音乐融入阿里生态,一片繁盛之下,作为内容上游的音乐人,依然在寒夜中等待黎明。

音乐版权费用日渐高昂。据国信证券研报,自2015 年以来,我国音乐版权逐渐规范,叠加各大平台的激烈竞争,推高了音乐版权费用。2017年,腾讯以3.5亿美元及1亿美元股权取得环球音乐独家版权,同年,网易云音乐以2000万元的价格拿下了朴树专辑《猎户星座》的独家版权,创下单张专辑版权的最高纪录。2018 年,网易云音乐以1.7亿元购买到了华研音乐的2000首曲库,而在2017年,虾米音乐购买华研音乐版权的费用仅为2000万元。

大部分音乐人似乎并未得到实惠。近期,知名音乐制作人张亚东告诉记者,在版权买卖大潮中,音乐人收益有限,“平台是跟唱片公司谈的打包,唱片公司和个人结算是另外一回事。”作为国内顶级音乐人之一,张亚东与王菲、窦唯、朴树等艺人均有合作。

此外,也有音乐制作人向记者坦承,版权费用,更多像是“荣誉收入”,“不顶事,聊以自慰。”该音乐制作人的收入,大部分为影视剧音乐制作。

作为新人的收入就更加惨淡。“跟我一起学音乐的大多数人都已改行,认为这个行业不是一个可以让你糊口的。有很多年轻的小孩突然给你发一个短信,就是有什么着急的事情要借点钱什么。”张亚东在纪录片《创噪音乐》中称。

正如张亚东所言,“落魄”音乐人很大程度上源自版权归属。11月22日,DNV音乐集团总裁李权在接受记者专访时表示,很多音乐人与唱片公司签了“一锤子买卖”,导致版权上涨后,音乐人却颗粒无收。记者多方了解到,对于新人来说“永久买断”依旧继续。

当然,也有例外。11月29日,音乐制作人、福气文化总经理闻震向记者坦承,随着这轮版权收入上扬,他获益不少,重要原因,就是手握自己作品版权。闻震曾担任索尼音乐音乐总监,曾参与萧亚轩、金海心、周迅、张杰、袁泉等艺人的音乐制作。

另一头,虽然增势亮眼,国内版权规模却相对有限。音著协(MCSC)数据显示,2017年其收费总计2.06亿元(约2700万欧元),据国际作者和作曲者协会联合会(CISAC)统计,前述收益在国际排名仅位居29名,位列第一的美国收费规模高达18.84亿欧元。

随着存量版权争夺完毕,增量版版权成为焦点,这也给了音乐人们新的机遇。变换市场环境下,涌现出种种模式,新一轮博弈,正在酝酿中。

剪刀差

“由于音乐人不太有法律意识,把手里版权一笔卖了,导致这一轮版权上涨,(收益)都被唱片公司拿去了。”李权对记者说。

据闻震介绍,唱片公司与作者签约,主要以三年买断或者永久买断为主,国际唱片主要是三年买断。“歌曲发表之后三年你所有的收益,跟你作者是没有关系的。以前的老的积累版权,没到期的,肯定跟你就没关系。但现在的人,版权意识稍微强烈一点了,都签给版权公司了。”

此外,闻震也坦言,对于新人,为了好的推广机会,也会选择买断。“(买断)只是局限于中下层,但凡这个行业稍微地往上高一点,包括一些正规的公司的话,还是可以帮你(作者)去争取利益和权利。”

据了解,音乐版权主要分为词曲版权与录音版权,词曲版权归词、曲作者所有,录音版权获益方包括唱片公司、歌手、词曲编曲等。

在闻震看来,音乐人的版权意识提高很多,2015年左右是个节点。实际上,当年确实是重要的“版权政策年”,当年7月,政府开展“剑网2015”专项行动,责令未经授权网络音乐提供商停止服务,11月,下发《关于进一步加强和改进网络音乐内容管理工作的通知》及《关于加强互联网领域侵犯假冒行为治理的意见》。

“虽然音乐人在2015年幡然醒悟,但以往的经典歌曲收入,大部分归属唱片公司,这一轮剪刀差,也给唱片公司续了命。”有音乐人近日接受记者采访时如此总结。

在国际作者和作曲者协会联合会亚太区总裁吴铭枢看来,国内音乐版权盘子还是太小,这与互联网平台分成低、付费模式还未普及有关。“在唱片时代,音乐人能分得不少,数字音乐下,这一比例下降很多,这和版权保护存在漏洞,还是有关联。”11月末,吴铭枢对记者说。

记者从多位音乐制作人处获悉,目前,各大音乐平台与唱片公司分成模式为:听歌版权买断,下载按5:5分成,唱片公司再与音乐人结算。对于分成模式,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曾向腾讯音乐、网易云音乐、虾米音乐方面求证,但因涉及商业机密,并未获得答复。

对于这一模式,业内确实多有抱怨,一个案例是,苹果音乐与音乐人分成模式为3:7,音乐人拿大头,“这可能更利于创作。”有制作人说。值得一提的是,12月6日,爱奇艺高级副总裁耿聃皓向记者透露,网剧制作方与平台分账比例已从原来的5:5增加到了7:3。

在渠道近乎“垄断”的市场局面下,音乐人相对平台确实显得弱势。DICC数据显示,2017年,国内在线音乐市场的主要玩家包括腾讯音乐(酷狗音乐、QQ音乐及酷我音乐)、网易云音乐和虾米音乐。据数据,截至2017年底,腾讯音乐合计市场渗透率达76%,成为国内在线音乐市场的绝对领导者。2018年7月, 酷狗音乐、QQ 音乐及酷我音乐三大平台MAU(月活跃用户数量)分别达到 3.52 亿次、2.93亿次及1.32 亿次,网易云音乐为1.16亿次,虾米音乐为2277万次。“以前我们有(唱片)渠道,随着渠道消失,面对平台相当被动。”有音乐制作人坦言。

付费音乐模式的弱小,亦是重要原因。腾讯音乐招股书显示,2018Q2,腾讯音乐在线音乐付费率仅为 3.6%,与爱奇艺(12.56%)、Spotify(44%)相比仍有较大差距。“如何推广付费音乐模式,推动整个生态发展,这也是我们正在考虑的问题。”12月初,有接近腾讯人士如此表态。

变局浮现

多位业内人士告诉记者,随着版权尘埃落定,音乐平台争夺版权时代已经过去。

在上轮版权大战中,腾讯音乐成为最大赢家。《2017 年中国数字音乐产业发展报告》显示,腾讯音乐除了拥有索尼、华纳、环球这三大唱片公司的版权外,还通过一系列转授权获得了滚石、华研、寰亚等公司的版权。截至2017年底,腾讯音乐曲库数量达 1700 万首,超过行业第二名百度音乐400万首。

变革正在酝酿中。闻震认为,新一轮版权大战才刚刚开始,“新一代受众要听新音乐,在这一块,各家优势并不明显。”记者了解到,网易云音乐在近期好几个项目上,出价都高于腾讯。

对于这一说法,12月11日,国信证券传媒首席分析师张衡向记者分析,上市后的腾讯音乐,资金流上更具优势。“版权是腾讯核心竞争力。”

面对深度调整,内容方们亦在争取利益,抱团成了特征。譬如,太合音乐就在整合各家资源,发起“独立音乐联合体”。“单个体不可能跟像腾讯这样的巨无霸议价,但我可能整合完了,长得像半个腾讯那么大,或者三分之一个腾讯那么大的时候,就可以去坐在谈判桌上议价。现在很多公司,都在跟我聊这事,我都知道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整合所有的版权资源,打包去跟平台谈。”闻震说。

与此同时,行业涌现出了种种新模式。以DNV音乐集团为例,其以豆瓣音乐和V.Fine Music为两大核心业务品牌,以音乐人事业、音乐版权事业、线下赋能事业为三大核心业务,“我们跟音乐人去进行签约及合作的方式,跟传统(唱片公司)有很多的变化。对30多位艺人我们提出了三种签约方式。对于已经成熟的运营团队,我们选择投资;对于一些我们想去孵化的艺人,我们选择控股,给他一部分的股份,包括期权等,一起去运作一个新的公司;还有一部分音乐人,我们选择常规化的签约。”李权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介绍。客观上,DNV音乐的模式,更像音乐人集团,“捆绑”音乐人之后,再向版权、线下拓展,获得收益。

闻震的福气音乐,亦是透过其多年行业积累,打通上下游资源,为音乐人创造相对安稳的分成模式,打造自己的生态。“我们和版权公司去谈,分成就会相对较高,在平台下变成一个小生态、音乐乌托邦也好,我想在这个池子里面玩各种可能以前没有玩过的东西。”

事实上,掌握流量入口的互联网巨头,都拥有重塑整个音乐产业链的野心,势不可免地跨过中间方,直接布局上游。各家已有动作,虾米音乐推出了“寻光计划”,腾讯推出了“原力计划”、网易云音乐推出“石头计划”,均在培养自己的有生力量。

这让唱片机构显得越发尴尬,也面临着自己的再定位。“失去了渠道与宣发体系优势的唱片公司,可能会收缩为服务性机构,模块化,更深度地去捆绑平台,乃至成为生态的一分子。”闻震道。

另一头,布局内容的互联网平台们,或也将走上强控制模式。记者多方获悉,各家平台对签约艺人均有所要求。“它们(网易)的协议我看过,确实是挺严的。我们以后是不是向它学习,也不好说。这也可以理解,因为投入推广资源也是有价值的。跟唱片公司签艺人很像。”12月1日,腾讯音乐娱乐集团版权法务总监黄洁在中国传媒大学主办的相关论坛上称。

失去唱片公司的音乐人,面对平台显得更加弱势,抑或透着机遇。“如果把唱片公司原有的利益分给音乐人,也未必是坏事,渠道对头部内容也有依赖,但一家独大的话,主动权确实就只能在平台手上。”张衡说。

宏伟叙事的巨变下,行业另一面是,中国音乐人整体素质有待提高。“行业目前最大的问题,还是音乐人自己,从业者的水平没有达到该有的程度,就不要去怪听众说听不懂我的东西,这其实也是历史的原因。目前,我们国家音乐行业的野蛮生长期快到了。”李权道。